在迪士尼失业了,刚做爸爸的他将绘本制作成了书页式电影|Aaron Becker专访(下)
上周五的推送中,凯迪克银奖得主Aaron Becker就他的《Journey》三部曲与我们聊了这个披着奇幻之旅外衣的故事的内核:一个孩子希望自己被家人“看见”。
(点击这里阅读:“大人蜷缩在互联网里逃离现实,想要‘被看见’的孩子如何与孤独相处?”)
如果你在书架上与这三本绘本相遇,最能吸引你目光的,一定是那宫崎骏动画电影般美轮美奂的封面,以及它完全无文本的呈现形式。
Aaron曾经参与过《极地特快》、《汽车总动员》等电影的动画制作,为电影画背景板和特效。得益于这样的经验,Aaron创作的绘本就像一部完整的电影。对他来说,这样的创作就像独立负责了电影的编剧、美工、特效、导演等所有部分。
通过这一篇独家采访,让我们来了解《Journey》三部曲的幕后创作故事吧!
INTERVIEW
独家访谈
三明治童书研究所 x Aaron Becker
采访:Gina
翻译:Qing
《Journey》在中国的销量几乎占它全球销量的一半,而这三部曲都是无文本的绘本。我知道有些绘本被翻译成另一种语言时,有时会失去原来语境中的那种独特的感觉。在《Journey》的创作里,是否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,希望通过这种无文本的形式触及到更广泛的读者呢?
Aaron: 我完全没有料到《Journey》能吸引如此多的读者。我创作《Journey》是因为一个非常偶然的契机,当时我为迪斯尼工作,但在我女儿出生的那个月,他们决定关闭我的工作室。我想,天哪,那我应该做些什么谋生呢?因为我一直想做一本图画书,于是我把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倾注到了这本书里。因为我有电影专业的背景,我不假思索地就开始着手画故事板。
《Journey》故事板,为显示绘本整体效果的视觉草图
然后当我完成所有的小缩略图后,我想,我该添加文字了。可看着这些图纸时,我发现这个故事已经在画页上被完整表达了,通过语言再把它重新讲一遍多无趣呀。所以对我来说,这系列绘本以无字的形式呈现是一个很自然的选择。
但后来,我了解到,《Journey》三部曲真的跨越了语言,还有文化和代际之间的差异。在一些移民或者双语家庭里,家里的新生代母语可能是英文,而祖父母更习惯用传统的语言阅读,但他们可以一起阅读分享这系列的书。还有那些有学习或者发展障碍的孩子,也可以拥有故事里的世界。对我来说,它能以多种不同的方式触及到读者,真是太棒了。
对我个人而言,无字的书为我带来了非常奇妙的阅读体验。小时候,我没有什么机会看绘本。所以当我长大后刚开始接触绘本时,我只专注阅读其中的文字。过了一段时间之后,我才慢慢地学着关注插图。看《Journey》三部曲时,我真正放慢了速度,沉浸在了图画的世界里。你认为在《Journey》三部曲中,无文本的形式对整个阅读体验有什么影响?
Aaron: 你提到《Journey》迫使你慢下来,沉浸在故事的宇宙里,这一点我非常认同。
我们的大脑经过了大量的阅读训练,当我们看到了句子的结尾,它就会提醒我们:好了,摄取完所有的信息,该翻页了。它给了我们一种时间标记——读完一句话,就要跳到下一句,故事以这个速度线性地移动。
但如果一整本书里都没有一个字,就没有标记来把控整个阅读节奏。于是,你会自然而然地放慢速度——仔细看插图,留意琢磨每一个细节,而不是急着翻到下一页。当电子屏幕占据了现代生活,我们恰恰更渴望一种“慢下来”的阅读体验。每一个读者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节奏在绘本世界里自由漫步,我认为这就是无字书的最独特的地方。
《Quest》内页
读者可以通过读图用自己的方式解读故事的发展
《Journey》中的图画细节真的非常多,每一遍重复阅读我都能有新的发现。这些插画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?
Aaron: 我用了一些计算机技术帮助处理画里的很多细节。比如我在电脑上建立了一个模型,构想书中的城堡。包括书里的小窗户、梯子、砖块的花纹,各种各样的细节,我都会通过这类技术来处理,它们帮我实现了很多在画纸上达不到的突破。其实这也得益于我对电影制作的了解。
我在想,之前你说自己小时候只看有字的书,导致长大后不得不训练自己阅读图像。但在我小时候,完全相反,我只对图片感兴趣。妈妈给我读故事时,会试着教我一些单词,我假装在听,但其实大多数时候,眼睛都绕着插图打转。我至今还对一本细节丰富的绘本印象深刻,在它的图片里,树叶、枝条上,到处都藏着神秘的线条和图案。三四岁的我只顾着流连在那一页,想把所有线索都收集起来。
所以当我开始做我自己的书时,我就希望在我的书里,堆满了各种有意思的细节,孩子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书页上跳舞。每一张插图都经得起细细打量,只要有用心的慧眼,就可以收获意外的惊喜。这个想法让我着迷。
你提到你的创作得益于你的电影制作背景。《Journey》三部曲的画面真的如同电影一般,你在故事中创造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世界。
Aaron: 是的,电影制作是我背景中很重要的一部分。儿时,我曾梦想长大成为一个电影导演。后来深入了电影业,我才发现如果要做一个成功的导演,很多时候不得不成为一个颐指气使的“大老板”,指挥手下的场工干这干那。我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的人。
但后来我想,在图画书里,我可以既作编剧又兼美术指导、制作人,甚至可以是服装设计师和灯光师。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小小的书桌上,我不需要成天发号施令,也不需要戴上面具协调各方,这样的环境更适合我。不过,在创意上,我一直希望创造出一些宏大而有史诗感的东西。我把自己的作品看作是书页上的小电影,而非传统的绘本,这是我的小私心。
你的电影制作经历对你的绘本创作过程有怎样的影响?
Aaron: 小时候,阅读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我总要花很多时间才能理解每个词。即使是如今,我的大脑依然很难专注于阅读文字,我总是更倾向于通过影片或者声音获取故事。因此,我习惯通过电影的镜头思考故事的脉络。
比如,我现在正在创作一本书,我把整个故事板都画出来了,但还是觉得故事线不够明朗。于是我回归到一些非常基本的电影理论:在传统的故事结构中,我们需要把故事分成不同的节点,比如某些事件应该在故事的高潮段发生。依照这些框架,我重新回顾了现有的节点,马上发现了所有的问题并调整了整个故事结构。现在这本书已经推进到下一个阶段了。站在电影编剧的角度,确实帮助了我成为更好的故事创作者。
你的电影制作经历对你的绘本创作过程有怎样的影响?
Aaron: 在创作《Journey》三部曲时, 我更多的是跟着自己的直觉走的,并没有参考太多剧本创作的框架。事实上,我们一直想把《Journey》拍成电影,但每次谈话里,编剧们都会告诉我,你的故事确实存在一些问题,因为它没有遵循常规的电影框架。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弄清楚,如果制作成电影,它的第一幕和第二幕分别是什么。但我不认为偶尔偏离所谓的“万能公式”有什么不对,有时,还可能因此获得一个更加新鲜,有创意的角度。
我觉得我曾不知道如何为《Journey》三部曲做续集,也是因为缺乏理论的支撑。当时, 我只是想依靠自己的直觉做一个叙述者,但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。好在最终三部曲呈现出来的故事我很满意。
在《Journey》 开篇,女孩努力向家人发出信号,但他们都太忙了,没有时间陪她玩,于是她一个人走进世界里,进行了这次真正意义上的冒险。在《Quest》里,她的第二次旅程是探险的延续。但是到了第三部,女孩的内心里还是有地方空落落的,她仍然希望与现实世界的父母和家人建立联系。因此在《Return》里,我把她的父亲也带到异想世界中,结束了最初的故事冲突。这个故事的轨迹走过了三本书。
创作《Journey》三部曲时,你是第一次使用水彩这个媒介,你的另外两本绘本《A Stone for Sascha》、《You Are Light》分别用的是Procreate、模切。每本新作的创作都是用不同的媒介对你来说有怎样的意义?
Aaron: 是的,我认为通常故事本身会告诉我它想要成为的样子。我希望《Journey》拥有一种手绘的质感。最早,英国的印刷机出版儿童读物时,需要通过一遍一遍水彩和油墨的洗涤加印,才能复刻出一幅幅图像。这种初期印刷机的质感就成为了经典的儿童文学的感觉。Beatrix Potter的作品和《Winnie the Pooh》等都是古老的英国儿童文学的代表。
Beatrix Potter笔下的Peter Rabbit
Winnie the Pooh
我希望《Journey》也有这样相似的质感,所以我采用了水彩画这种媒介。
但是在《A Stone for Sascha》中,色彩和光影的把控对我来说更加重要,我希望能打造出一种蜡笔画一般柔和的质感。我知道如何在电脑上实现这一点,所以我使用了iPad上的绘图软件Procreate。然后在《You Are Light》这本书里,我又有了新的想法。这个过程就好像用木棍和石头建造了一座建筑,一砖一瓦都需要自己落实。
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某种固定的风格。我只在艺术学院里待了两个学期,我在人们开始发展自己的风格之前就离开了学校。那时,我学习的,更多只是一些绘画技巧,而没有着力于开发出某种能够被一次次复制的风格。一方面,我总是可以探索新的技巧和风格,但是另一方面,这也带来很大挑战,因为每次开启一个新项目时,我都需要重新构想作品该如何呈现。
对于有些人来说,发展出一种既定的风格让他们成长为更加成熟的艺术家,但就我个人而言,千篇一律很无聊。这就和散步一样,我总是喜欢探索新的地方,学习新的技法和风格。
你在许多国家居住生活过,比如日本、西班牙,这些国家文化的元素在你书中的插画中有明显的体现,能请你具体说说这些经历对你的影响吗?
Aaron: 一直以来,我都对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非常感兴趣。我16、17岁的夏天都是在日本度过的。我住在寄宿家庭里,四处旅行,还学了一些日语。然后在大学里,我在东非、肯尼亚待了五个月。在那之后,每当我有机会就会尝试去各地旅行。这种生活方式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——因为看见了其他人对生活的不同看法和角度,我试着摆脱所谓的“美国思维”, 从不同的角度看世界。我认为这非常重要,否则你会因为盲目而固步自封。这个世界需要变得更加开放包容,而不是趋于保守。
这种对新事物的好奇也体现在我的创作里。当我知道这个女孩要进入另一个世界,我希望它看起来尽可能的梦幻,就像把世界上所有不同的地方拼接组合一起一样,不论是日本的一个港口,法国的小镇,还是非洲大陆上的一片丛林。
在建筑与视觉艺术之外,旅行最吸引我的地方,一直是在旅途中结识各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。我认为跨越文化的交流,像我们现在的对话,非常有意义。我不知道这一部分在我的书里有没有被体现出来,但这也是我喜欢故事的一部分原因——书籍和讲故事是我们与他人建立联系最本真的方式。
每个人都渴望故事,是因为我们能从中找到和外部世界的连结。当你阅读一本书时,你开始关注自己以外的生活,而不仅仅是停留在脑海中。你可以真正摆脱此时此地的束缚,甚至自己想法的束缚,去往任何地方。当我们互相分享故事时,这份力量会变得更加强大。早在石器时代,生活在洞穴里的人们就围着篝火,在石壁上作画,互相讲述。洞穴外盘旋着野兽的威胁,但洞穴里的故事就像篝火般温暖,点亮那些寒夜。
Aaron Becker与小读者们分享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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